23.9.17

【從火葬場到藝術聚落:柏林沈默之綠文化特區】

    原文刊載于藝術收藏+設計雜誌》No.112 2017年01月號                   I PDF 下載 I
    撰文/ 致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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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外觀。
圖板提供|© 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攝影 Cordia Schlegelmilch


這麼說也許有些駭人聽聞:曾經存放逝者骨灰罈的幽暗地窖,如今收藏了無以計數的影像膠卷、書籍以及藝術作品資料,過去供人憑弔哭泣的寧靜八角形大廳,現在則充斥各種影像放映和論壇討論的喧鬧聲,如此衝突的轉換的確是充滿張力,甚至還需要點想像力。在過去那段時間,這座象徵死亡的廢棄建築幾乎已經在市民記憶中抹除,寂寞地豎立在柏林西北方一座墓園中。即便西方信仰普遍對死亡和墓地沒有太多忌諱,但最初誰也不曾想過除了舊工廠和碉堡,就連焚屍場也可以搖身變成最酷的當代藝術中心。雖然柏林本來就有許多舊屋新用的好範例,可是如此膽大的計畫不是單單政府能夠主導的,再說一般公家單位大概也很難這樣放得開,這個美麗的偶然,我們大概只能歸咎於冥冥之中擦身而過的各種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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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之綠文化特區八角形大廳(Cupola)內部。
圖板提供|© 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攝影 Bernd Brundert


這個故事最好先從柏林電影人雅格.海特曼(Jörg Heitmann)一個無心的決定說起。和其他影像工作者一樣,當時雅格正為作品預算苦惱著,他想要翻拍法國全才作家鮑希斯.維昂(Boris Vian)的一部小說,然而電影補助部門卻拒絕了他的申請案。在求助無門之下,2004年時雅格決定先預借湊合一筆資金在德國中部買下一座冷戰時期蘇維埃軍隊用來存放武器的山區,打算以地產投資收入來加快電影預算籌募。雅格原先的計畫是這樣:將整座山以高價轉賣給有錢的德國電信子公司T-Systems來蓋系統運算中心,這應該要是筆又大又有賺頭的交易。可惜他卻萬萬沒料到,就在一切都談妥後,公司執行長突然身故,而新接任的負責人為了重整企業決定將這筆生意直接撤銷。這意外使雅格一瞬間負債累累,被迫轉投資房屋買賣和超級市場生意,電影計畫只好暫時擱置一旁,首先將眼前的債務問題清除。就這樣又庸庸碌碌地過了八個年頭,雅各好不容易又重新站了起來,而且還存夠了錢,攝影機似乎又可以開始運轉了。巧合的是,就在雅各終於快要擺脫建築產業,擁抱夢想之際,他得知位在柏林威丁區(Wedding)廢棄的老火葬場正開始尋找買家時。這一刻他並沒有躊躇太久,也許是因為過去幾年也累積了些經驗,他逐漸明白在商業地產買賣之外,自己也想要個能夠推行文化創作的空間,而柏林那座美麗憂鬱的舊建築不論在空間大小和地理位置上都十分合適,雅各不想錯過眼前難得的機會。於是又再一次,電影夢必須無限期延後,對他而言,這個空間再造計畫其實也可以算是某種藝術創作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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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藝術家 Sasha Huber 和 Petri Saarikko 的表演。
圖板提供|© Savvy當代藝術中心(Savvy Contempo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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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夏季電影播放 “Sommer Kino”。
圖板提供|© 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


重生的老火葬場

柏林威丁火葬場(Krematorium Berlin-Wedding )最早建於1910年,是普魯士王朝第三,柏林市則是第一老的火葬場。在歐洲,傳統西方舊教信仰中普遍有死後復生觀念,因此除非流行疾病等極端狀況,教會及信眾大多支持土葬以保持軀體的聖性。然而隨著現代都市規模擴大和人口暴增,土葬所需的空間大小自然產生嚴重的擁擠問題,在這樣的情況下,熟葬遂成為更恰當的屍體處理方法。德國境內過去百年越來越普及地設立火葬場即象徵了市民對於現代殯儀觀念的轉變,至兩千年初關閉為止,前前後後約莫有一百萬人的屍體在威丁火葬場化為灰燼。儘管建築本身多少有受到早期基督教視覺風格影響,但整體設計並沒有過多宗教符號,屋頂顯眼的橘紅色讓灰蒙黯淡的火葬場在謐靜墓園區中格外顯眼。為了將火化工作移交到距離市區更遠、功能更齊全的場地,市政府決定於2002年結束威丁火葬場營運,接著在往後數年逐步尋找適合的買家頂替。得獲消息後,雅格立即以文化工作為目的成立沈默之綠文化特區(Silent Green Kulturquartier),成功接下火葬場所有權,並且自2013年開始整個區域的修繕作業。在老建築現代化過程中,為兼顧妥善留存遺跡的歷史價值,沈默之綠從一開始就和政府古蹟修護機關(Denkmalamt)共同合作,這樣的做法能夠確保在更換新式設備如門窗、通風系統之際,也能從技術上避免破壞建築內外具特色的細節。譬如在修補火葬場正中心高17公尺的八角憑弔大廳(Cupola)時,當工人拆除老舊地毯後,被覆蓋數十年的美麗水磨石地板才得以重見天日,地面上各種精巧排列的圖樣如今已成為室內空間裝飾的一大特色。同樣在2013年,儘管園區裝修才剛剛開始,雅格和沈默之綠團隊已經等不及開始做些什麼,於是他們將仍然是工地狀態的火葬場提供給當年柏林影展舉辦論壇延展單元(Forum Expanded)展覽。也許是場地所散發的詭異氛圍,又或者是柏林本地一直以來就有把廢墟風格當作時尚的傾向,總之這次展出非常成功,一舉打響文化特區的知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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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vy當代藝術中心展覽開幕,藝術家 Jean PierreBekolo 的作品,圖中白帽為策展人波納旺屈爾(Bonaventure Soh Bejeng Ndikung)。
圖板提供|© Savvy當代藝術中心(Savvy Contemporary)



自2014年宣佈正式開放後,幾乎每個月在沈默之綠文化特區都有許多富實驗性的活動,包括柏林獨立電影機構軍火庫(Arsenal)所籌劃的夏季電影學校,或是由柏林工作室(LaborBerlin)舉辦的類比膠卷放映會。還有一次有人把已逝德國導演史林根西夫(Christoph Schlingensief)從未公開過的影像片段挖出來,並且找了幾位音樂家現場直接配音播映演出。從論壇演說到現場表演,雖然沈默之綠承接規劃的活動包羅萬象,我們還是能夠察覺其中和影像相關的內容佔據了頗大比例。歸咎其原因,負責人雅格和團隊夥伴伯蒂娜.艾拉卡普(Bettina Ellerkamp)對這類媒材高度的熱愛絕對脫不了關係。除了在沈默之綠內部成立電影研究部門(Film Feld Forschung)外,他們也參與了包括 “專業媒體大師班(PMMC)” 等跨領域媒體創作組織,而且還創辦了屬於自己的發行品牌 “家庭出品(Homeproductions)”。他們很清楚一個空間的營造光是埋頭苦辦活動是有些事倍功半,畢竟團隊資金和人數都有限,如何能夠產生更大效益有賴不同圈子間相互串聯,讓經驗和觀點連翩搓合攪動,即可為原本的死水注入更多漣漪。基於這樣的想法,從重整火葬場之初,在主要展覽空間八角形大廳和兩翼的納骨室外,沈默之綠團隊特地將地窖和區域後方的建築規劃成可供出租的空間,希望吸引其他有趣的使用者進駐。目前正式入盟沈默之綠的機構及團隊包括:老牌柏林電子音樂廠牌 “Studio !K7”,和包括海邊小屋(Beach House)等著名樂團簽約的經紀公司“Headquarter Entertainment”,德國重要紀錄片大師哈倫.法洛基基金會(Harun Farocki Foundation),軍火庫電影機構多達上萬部的影片資料庫(Archive of Arsenal),近年來非常活躍的 “Savvy當代藝術中心(Savvy Contemporary)” 以及一間由紐約廚師經營的溫馨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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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vy當代藝術中心擁有一座以殖民議題為主的圖書收藏和藝術家資料庫。
圖板提供|© Savvy當代藝術中心(Savvy Contemporary)



藝術聚落和威丁Style

要詳說威丁區對於柏林當代藝術場景為何如此重要可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先撇開相對低廉的生活消費和房屋租金不談,此地豐富的歷史過往對於塑造現今社區面貌也產生了重要影響。在上個世紀初,原本還是市郊的威丁區因大批工人移入而成為藍領階級重要群聚地,這樣的居民組成使大戰之間工人運動得以迅速發展,威瑪共和時期甚至因其強烈的左派思潮而得名 “紅色威丁(Roter Wedding)”,並且時常發生共產和納粹份子間的衝突。今天威丁區除了仍是柏林市內最貧窮的區域外,也是最多外國居民和藝術家移入的社區之一,街坊常見各種語言招牌交雜,不同族群也自然地混居在一起。自2015年起,參與第14屆德國文獻展策展團隊的喀麥隆裔策展人波納旺屈爾(Bonaventure Soh Bejeng Ndikung)接棒市立威丁區藝廊(Galerie Wedding),開始以他豐富的經驗和知識形塑該空間特有的思想體系,成為移民社區中力道強勁的後殖民論壇和藝術展覽場地。同一時間,波納旺屈爾也相中了沈默之綠所營造的工作氛圍,於是將他經營多年位於柏林南部的Savvy當代藝術中心一併遷入威丁,搬進火葬場的地窖中。在策展人細心規劃下,相距不遠的兩個替代空間相輔相成,以挑戰西方藝術主觀意識形態為主軸,帶來許多來自歐洲之外具批判性的非商業作品。狹著威丁區與生俱來的混種文化特色和左派性格,幾個機構之間逐漸在過去兩年摸索出屬於威丁風味的藝術討論方式,儘管有限的資源使展場不見得擁有如商業畫廊般細緻的視覺效果,但扎實的論敘能力依舊獲得專業人士青睞。

最近雅格又開始了他的電影計畫,只是最早的鮑希斯小說劇本翻拍已經被他拋在腦後了。這次他想以一座山為場景,內容大概是關於大企業和地產買賣、高級房舍及經濟災難等元素,聽起來非常耳熟,想必他一定能夠處理得非常細膩。至於沈默之綠團隊當然也沒有閒著,接下來2017年的柏林數位藝術節(Transmediale)和柏林影展都已經選定火葬場為官方場地,屆時必定將會有更多國際藝術工作者進駐,圈子間的漣旖效應也會持續擴散。當人們走進沈默之綠的八角憑弔大廳時,除了自己腳步踩踏地面的迴響,還會注意到深淺色相接的水磨石地面上一條彎曲的蛇形圖案,這是在翻修時特別保留下來的古老遺跡。在這裡,這條蛇並不代表邪惡,相反的牠象徵了再生和不朽,不論是指過去那些焚燒淬鍊後的高貴靈魂,或是這棟為社區帶來新文化意義的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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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vy當代藝術中心展覽藝術家Eva Le Clair作品“What The Tortoise Murmurs To Achille”。
圖板提供|© Savvy當代藝術中心(Savvy Contempo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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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vvy當代藝術中心展覽藝術家Nathalie Mba Bikoro作品“Unlearning the Given”。
圖板提供|© Savvy當代藝術中心(Savvy Contempor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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